炎岩

“决赛！蓝雨对辉月！是王朝的建立，还是新秀登顶？”

 

十七赛季，荣耀职业联赛决赛前夕，这个主题讨论贴在电竞周刊论坛上被置了顶，半决赛刚结束，离决赛第一场还有一星期，但帖子下粉丝们的讨论里已是满满的火药味，游戏里，蓝溪阁和辉月战队的工会皓月清辉的冲突也日益升级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，十五、十六赛季，蓝雨已两度登顶，能否实现三连冠建立王朝，在此一战。而辉月战队是一支新晋的豪门战队，十一赛季成立之后，战绩节节攀升，吸引了大批的粉丝，今年更是闯进了决赛，能否成功弑神，踏足顶峰，亦是在这一战之中。

 

“蓝雨积累多年，底蕴深厚，夺冠概率远高于辉月。”

 

“夺冠看底蕴，那还要比赛干嘛，把战队拿出来摆一下资历就够了，辉月战队选手都正值当打，风格勇猛，擅长快打，正是蓝雨的克星。”

 

“哟，什么年代了，都开放语音几年了，还想拿喻队的手速说事吗？开放了语音指挥之后，他的劣势得到了极大的弥补，而且以慢打快，没有比他更有经验的了。”

 

“哈哈哈，楼上的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蓝雨粉？还喻队？十六赛季的时候，喻文州就把队长的位置交给卢翰文了，连这都不懂，还来跟我争论。”

 

“少在这里秀下限，我就习惯了，就喜欢叫他喻队不行吗？在役十三年，手速不到两百却能成为顶尖的职业选手之一，我墙都不扶就服他不行吗？”

 

“行行行，但是哥们啊，我还真得说了，如果决赛这喻文州不上，蓝雨可能还是冠军，他如果上了，那我代表辉月战队谢谢他，哈哈哈。”

 

“哟，楼上你这哈哈哈哈哈的，我本来潜水看热闹，但你这话我就看不下去了，喻文州怎么了？是你能随便黑的？十三赛季，是谁在黄少天和郑轩退役的情况下撑起了队伍，十五十六赛季，又是谁在蓝雨大换血的时候带领战队两次夺冠？黑他？凭你也配？你自己的号打进神之领域了吗？”

 

“哇哇哇，我从哪里炸出这么个暴躁老哥来？我好害怕啊。不过，如果我是喻文州，上赛季结束就急流勇退了，你看这赛季，索克萨尔轮换出场，表现如何我空口白话你也不信，但网上的胜负统计一看便知，蓝雨这赛季的团队赛，凡是输的，必有索克萨尔在场。喻文州老了，就算他的手速丝毫没有下降，精神总是会跟不上的，撇开战队粉丝的身份，我个人还是很心疼他的，毕竟这个选手不容易。”

…….

 

“啪！”卢翰文看不下去了，手指一点，关闭了浏览器，鼠标摔在一边，身体往后一仰，椅子前脚翘了起来，被压得“吱吱”作响，帖子里对喻文州的诋毁让他感到很不快，虽然最后那位的说法显得无比客观，但是真实的原因，只有蓝雨战队的队员才知道。

 

看ID他就知道，蓝雨的前王牌，夜雨声烦的前操作者黄少天已经亲自下场辩论了，似乎也不需要他说什么，而且有的话，就算是事实，也不会有人相信，哪怕他说自己是卢翰文，别人跟帖时也根本不会相信，最多有样学样的说：我是韩文清，或者我是叶修。

 

卢翰文现在还记得常规赛时黄少天打给自己的那个电话，当时，妖刀大大的声音让他把手机放到了耳朵半米开外。

 

“小卢，你给我问问喻文州那家伙，有他这么玩的吗？我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，但是，好不容易拿下两连冠，这一赛季又把脏水往自己身上引，这又算什么？是，我不傻，职业选手们都不傻，那天我们四期聚会，张新杰肖时钦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，我和郑轩不好多说什么，倒是李轩问了他一句：‘值得吗？’你知道喻文州他什么反应吗？他笑了，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笑了一下，简直太太太过分了！！！”

 

“我说，黄少……”当时，卢瀚文有点无奈的说，“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劝劝？”

 

“哎……”黄少天的声音突然怂了几分，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，我和郑轩能说得动的话，我们早就说了，就算我在那说上几个小时，他也就笑笑跟我说：‘知道了，没事的。’有什么用？你就不一样了，现在你可是‘卢队’啊，对队里的事情是有决定权的，就算哪天你突然横一把，他也不能不给你面子不是吗？我知道，我们每个人都有退役的一天，可是，谁不希望风风光光的退场，就算他是全盘为了战队的传承考虑，你难道忍心看着他带着别人的诟病与嘲笑离开这个舞台吗？”

 

黄少，你的高帽我真的戴不起。当时，卢瀚文没有继续反驳，但是无奈的叹了口气。他已经不是那个年仅十四岁，无忧无虑的跟在剑圣大大身后横冲直撞的少年了，现在的他已经23岁，是蓝雨战队的“卢队”，当年的同期已一一退役，他也磨去了少年特有的青涩和毛躁，性格日渐沉稳，学会了瞻前顾后，考虑全局，而这一切，大多是从那个在役时间最长的前辈身上学来的。

 

关了电脑，屏幕上映出卢瀚文的脸，他想起郑轩和黄少天退役之后，蓝雨也曾陷入短暂的低迷，但借助联盟开放了语音指挥带来的优势，喻文州迅速的把新的队伍整合了起来，经历了十四赛季磨合的阵痛之后，十五、十六赛季再度登上顶峰，蓝雨皇朝可期。

 

十五赛季开始，在选手的转会和任命上，喻文州的回驳比以往多了，之前，无论是什么职业，什么风格的选手，只要技术过硬，人品没有明显的问题，他都能欣然接受。而从十五赛季开始，他开始注重职业的稳定，起初，经理有些不解，喻文州只是笑笑：“我早晚是要退役的。”经理才恍然大悟，从表面上看，喻文州似乎不用担心手速退化的问题，可是人的精力终究是会减退，经历了那么多年高强度的竞技，技术上可以臻于圆润，战术上可以日益老辣，但是心力终会不继，所谓在联盟混的时间最长的选手，也只是比其他人多打了几年，若蓝雨还是那般天马行空，又去哪里找第二个喻文州来整合。

 

十六赛季，蓝雨的队伍已经趋于稳定，一名优秀的术士选手，索克萨尔的接班人，作为王牌替补出道，而卢瀚文，则接替了队长的位置。

 

“不久，蓝雨就可以拥有一个有手速的索克萨尔。”卢瀚文记得喻文州当时还曾这样调侃道，可他笑不出来，其他人也是，新晋的术士选手很有潜力，和大家的关系也很好，但是，那也意味着喻文州的退役进入了倒计时。

 

从那时起，蓝雨的战术就在悄然改变，看起来，索克萨尔依旧是场上的中流砥柱，但是蓝雨的选手也好，场下的明眼人也明白，蓝雨的风格在改变，在向能让那名新人发挥出最大能量的方向改变，而他们的前队长喻文州，一边更改，一边强迫自己跟上节奏，适应了这个风格。

 

按照喻文州的绸缪，蓝雨本可以平稳过度，但在第十六赛季夺冠之后，队里涛落沙明的操作者因为手伤退役，枪淋弹雨的操作者，因为和女朋友分居两地，犹豫良久，终究还是转会轮回。核心选手一下走了两个，提拔上来的两名新人皆出自蓝雨训练营，风格上倒是和原来的选手一脉相承，但技术上难免生涩，配合上也不如原来的队员成熟。

 

一开始，蓝雨确实走得磕磕绊绊，但舆论上并没有太多的责难，突然更换了两名选手，磨合期的低谷在所难免，再加上这个赛季，索克萨尔已是轮换出场，这张账号卡未来的接班人，一名优秀的术士选手，带着他的账号卡“无星之夜”日渐频繁的出现在团队赛中。新人的表现可圈可点，若是事情按此发展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。

 

可是不记得是哪场比赛之后，有人在博客上发了这样一篇文：“蓝雨的阵痛，是新人的磨合，还是前辈的掣肘？”那人自命可观，把蓝雨团队赛失败的场次一一列出，然后下了结论：“在我看来，蓝雨的新人表现十分出色，本赛季蓝雨所有失败的团队赛中，都有索克萨尔的身影，索克萨尔的轮换，是为了让队伍更好的新老交替，还是有人已不适应这个时代，还仗着元老的身份不肯退场？”

 

文章的矛头直指喻文州，这数据一出，顿时议论纷纷，虽然发博文的人很明显不喜欢喻文州这名选手，但他列举的数据也是事实，没有人能保证百分百的胜率，索克萨尔在场的比赛也不是必输，可是输的场次里确实必有索克萨尔。一时间，喻文州的粉丝和黑子展开了论战，连已经退役的蓝雨队员也批马甲上阵，其中，战得最激烈的便是黄少天。

 

卢瀚文也为此注册了一个马甲，没想到那天刚准备发帖，就被喻文州发现了，喻文州平静的笑了笑，说：“外界的言论，需要如此在意吗？卢队，应该把时间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。”

 

“可是，队长……”卢瀚文不自觉地用了这个称呼。

 

“我现在不是蓝雨队长了。”即使是此时，他依旧记得喻文州当时的目光，平静，淡然，无论他看与不看，网上的诟病他显然是知道的，但那些言论对他而言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，丝毫不能乱他心智，“不过，卢队，就让我倚老卖老一次吧，我希望，你以后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件事情上，毕竟，它不涉蓝雨，只关乎我个人，别人没必要太过在意。”

 

那时候起，卢瀚文再未起过下场辩论的心思，但是，喻文州终究管不住已经退役的队员们。起初，黄少天他们辩得激烈，虽然是有数据，但是也有比数据更深刻的东西，索克萨尔基本只在蓝雨对上强队时登场，输掉的那些比赛，换成任何一支战队，都没有必胜的把握。

 

可是到了下半赛季，当索克萨尔开始在部分强队的比赛中缺席之后，连黄少天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辩驳，恰逢那时四期选手小聚了一次，之后，卢瀚文就接到了黄少天“任重道远”的嘱托，尽管这个嘱托，他到现在都没有完成，任由喻文州一路“乱来”到了决赛。

 

没有人比蓝雨内部的选手更清楚喻文州的安排，两个新人刚出道不久，若有人要从技术上挑刺，不怕挑不出来，而索克萨尔的接班人，也需要在这个赛季逐渐得到大家的认可，才能顺利的完成交接。所以在比赛初期，索克萨尔不出席的比赛，都是蓝雨拿得比较稳的比赛，待新人逐渐融如团队，没有索克萨尔的阵型日渐成熟，他又慢慢放手了蓝雨主场的比赛。到了季后赛，更是连一部分客场都交给了新人们。

 

卢瀚文不知道是不是喻文州把这过渡铺垫得太好，新人们信心十足，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，若非新人胜率太高，舆论的责难也不会如此集中在喻文州一人身上。但卢瀚文隐约觉得，将火力彻底吸引到自己身上，就是喻文州想要的。记者招待会上，应付记者的问题，不会有人应付得比喻文州更得心应手，可是应对得体并不能避免场下的非议，而决赛，喻文州更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，卢瀚文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阻止他。

 

走出宿舍大门，卢瀚文慢慢的向训练室的方向走去，训练室的灯还亮着，不用看，他也知道里面的人是谁，站在门口，他看到喻文州的电脑亮着，如同之前每个夜晚一样，看着地图，在笔记本上认真的书写着，训练室中只开了一盏灯，柔和的灯光照在喻文州温和的脸上，整间训练室显得安静平和，卢瀚文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走上前去，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
 

“嗯？卢队，有事？”喻文州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下了笔，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，也不知道他是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，还是知道卢瀚文早晚要来，亦或是只是偶然回了一下头。

 

“呃，前辈，私下您别这么叫，我会很慌的。”卢瀚文走了进来，在喻文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，屏幕上是决赛要用的地图，笔记本里，是喻文州做的各种记录，只是这不是团队赛的地图，而是擂台赛的，卢瀚文至今记得喻文州当时的话：“卢队，决赛，我申请擂台第一个上。”

 

辉月战队的擂台向来强势，他们有两张王牌，其中一位是战斗法师，虽然这位战斗法师不像叶修那般兼有战术大师之名，但风格骁勇堪称全联盟之最。常规赛中，他总是在单挑中第一个登场，季后赛也一直是辉月战队第一个上场的选手。据说，他的目标是打破叶修的三十七连胜，虽然中间已是输了一场，打破记录无望，但要想写就“三十七胜”的战绩，还是颇有希望的。卢瀚文揣测，按蓝雨此时的安排，他会在第三或第四顺位出场，其余选手对上这名战斗法师，一个不慎就会被对方一挑二，但他万万没有想到，要求正面和这位战斗法师对决的，是喻文州。

 

“前辈，我知道，您这个赛季的计划，都是为了让蓝雨平稳过度，可是，已经够了，您没必要再让非议集中在您一个人身上。”

 

喻文州站了起来，走到饮水机旁，给茶杯注满了水，然后平静的走回来，卢瀚文要和他说的话，他早就知道，而且他明白，对方想这么说已经很久了。

 

“小卢，你觉得对于一个战队而言，最好的传承是什么？”喻文州笑着问。

 

“没有最好的，只有最合适的。”卢瀚文回答，这话，是喻文州当年说的，每一支战队的队长，或多或少都会考虑战队的未来，如当年王杰希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腼腆的高英杰，如蓝雨把有着大心脏的他直接扔到场上摔打，可即使如此，一支战队的传承，难道就需要自己最尊敬的前辈一力承担众人的诟病？个人的荣光，就不重要了吗？

 

“那你知道蓝雨最困难的时候，是第几赛季吗？”喻文州继续问道。

 

“第四赛季？”卢瀚文偏着头想了想，对于第九赛季出道的他，前三赛季的事显得比较久远，但他却清晰的记得黄少天经常在他耳边念叨：小卢啊，你知道吗？第四赛季时，我们三个新人刚出道……然后，他就听对方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段剑圣奋斗史。

 

喻文州摇了摇头，望向窗外，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微笑：“蓝雨最艰难的，是第三赛季。那时，魏队退役，我和少天都没有准备好，当时的蓝雨，就是一个锅，谁接手索克萨尔，谁就注定了是背锅人。当时，接下索克萨尔，支撑起整支战队的，是方队，他是自由人，并非术士选手，即使他拒绝接下这个锅，也没有人能说什么。但是，他坦然的接受了。”

 

“我好像听说过，那一年，蓝雨没能进入季后赛？”

 

“是的，而且当时的粉丝并不像现在的这般理性，还做什么数据分析，对蓝雨这样一支豪门战队，输了比赛，等待着它的就是谩骂。可是，如果没有方队那一年的付出，也就没有现在的蓝雨，也许很多年后，大家或许忘了，蓝雨曾经有这样一位队长，可是对我而言，他是最好的队长，没有之一。”

 

“可是，您已经将蓝雨的一切布置得很好，没必要在如同当年的前辈一样，将一切诟病都揽在自己身上。”

 

“小卢，错了，我从来就没有‘故意’将诟病引到自己身上。”即使卢瀚文没有明说，喻文州也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，“我觉得我没有那么伟大，想一力承担一切，只是这个赛季，蓝雨的新人必须循序渐进的适应比赛，我只是选择了适合他们成长的方法，至于我，团队赛上输了，有时是因为对方发挥得更好，有时是因为自己的考虑有所欠缺，属于正常范围内的胜负，于是，一些自命客观的数据党的说辞，我又何必在意。至于新人们的表现，我只能说，他们那么出色，我感到很欣慰，否则，即使让他们对上一支即将跌入挑战赛的队伍，他们就真的一定能赢吗？”

 

喻文州停顿了一下，拿起杯子喝了口茶，继续说了下去：“当然，他们现在只是适应了比赛，而且表现得十分出色，并不是说就已前路无忧。下个赛季，当担子真的加之于他们身上时，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挫折，到时如何迈过那道坎，就是你和他们共同的课题了，所谓传承，不过是铺好了一条路，没有理由包办一切，所以这个赛季我的决定，未必是最好的，却是我觉得最适合的。”

 

“可是，为什么您会决定在擂台赛第一个上场，对方……”

 

“先说个题外话，哪怕当时涛落沙明和枪淋弹雨没有临时换人，我也希望索克萨尔能缺席决赛的团队赛，无论是建立皇朝还是重头再来，都彻底交给新的一代。但是，无论如何，我也是一名电竞选手，我还没伟大到为了‘输’和‘背锅’而去准备一场比赛，团队赛，是要交给你们了，可是，决定第一个上场，和对方的战斗法师单挑，是因为我是现在队里最适合的人选。”

 

卢瀚文怔了一下，随即明白过来，没错，因为手速的原因，喻文州很少上场单挑，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单挑，第十赛季时，正是这个联盟公认手残的选手，利用地图之利，拿下了君莫笑百分之七十的血，于是谁又能说自己在单挑时遇到喻文州就是稳赢的呢，更何况，这是蓝雨的主场。看着屏幕上的地图，又看着喻文州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，哪怕是会为了全队考虑，哪怕会为了新人绸缪，可一旦上场，胜利就是不变的目的。那个战斗法师风格刚猛，思维却比较直线，对上喻文州，鹿死谁手，尚不得而知。

 

决赛的序幕拉开，两队选手握手完毕，辉月战队的队员惊讶的发现，蓝雨留在台上的选手，竟是他们的前队长，公认的在单挑上有短板的喻文州。

 

喻文州从容的向对方点了点头，走到了电脑前，全息投影的屏幕上，索克萨尔手握法杖，登上了决战的舞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