极夜将尽（三十三）
（三十三）幸存者
妖力被迅速压制下来，黄少天感到自己的身体迅速恢复人形，战斗时受到的重创并未损害到他的本体，可是他身体已经陷入了极度疲惫的状态，眼皮变得沉重，抬起手臂都有点困难，只是他本能的感觉到，喻文州的状况可能比自己加糟，勉强伸出手扯住了对方，两人一同坠入了冷的海中。
冷水略微刺激了他的意识，可是身体却无法顺利做出应对，脑中响起了自嘲的声音：就算是绝顶，到了极限的时候，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，一点也不帅。
突然，一条手臂伸了过来，将他和喻文州一起揽住，——哟，没丢下我们自己先跑嘛？——这是黄少天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。
“找到了！”李远的声音在众人脑中响起，身体立刻又被海水卷了出去，这片海表面十分平静，水底却是乱流暗藏，一落入海中，便会身不由己的被带向远方。他们只比喻文州和黄少天早落水片刻，但是，若是那两人再迟几分钟，或者李远的手臂无法伸长，他们将抓不住昏迷的两人，只能任凭他们随水流去。
“抓紧，浮上去换气时，注意他们两个。”张新杰的声音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，跌落下来的猎魔师，每个人都伤痕累累，但好在伤势不影响行动，李远吃力的把两人拖到身旁，徐景熙一伸手，抓住了喻文州，众人在张新杰的指挥下尽可能维持着队形，随水飘去。
众人在水中沉下又浮起，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海中飘了多久，再一次沉入水底时，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们向水底卷去，睁眼望去，他们看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，那绝对不是海底自然生成的，海底的激流虽然难以抵挡，但以猎魔师的体力，至少能自主的控制身体上浮或下沉，可是这个漩涡，却以极霸道的力量，要将人拖进去。
“拔剑！”张新杰的声音响起，挥剑击出，和他同时出手的，还有江波涛、郑轩、苏沐橙。四名一流猎魔师解放妖力的一击不容小觑，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反推出去，挣脱了漩涡的引力，顺着海水，向远处流去。
背后触碰到了实地，回头一看，发现自己已经飘到了一座小岛上。
徐景熙和李远在其他人的配合下，把黄少天和喻文州拉到了岸上。
“咳咳!”过了几分钟，黄少天咳嗽了几声，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，猎魔师身体自主调节能力很强，就算在昏迷状态下，也不会呛入过多的水，他弯下身体，吐出一小口水，体力慢慢恢复，视线也清晰起来。
活下来了……气息逐渐流畅，这个念头在黄少天的心里升起，除了被组织注射妖魔的血液的那次之外，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。
“黄少！黄少！你还好吧。”李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。
“还好……”即使是黄少天，此时也没有心思废话，“活了几个？”
“八个。”李远的目光偏到一边。
“几个？”黄少天的声音突然拔高，把李远吓了一跳，战战兢兢的说：“加上你和队长，一共……有八个人被冲到了这里。”他们掉下的时候，猎魔师中还能站着的，也就只剩下这里的几位了，其他人，在觉醒者充斥的战场上，只怕没有生还的希望。
“靠！！”黄少天骂了一声，一拳击在地面上，碎石飞溅，明知只要不是全灭就不算最坏的结果，可是，幸存者连三分之一都不到，这样的结果，他实在难以接受，倒在那片雪地中的二十二个人，他甚至无法清晰的回忆起每个人的面容，可是他知道，他们也和自己一样，挥舞着重剑浴血奋战，无论是强是弱，都不曾有半分退缩，可是，不久前还鲜活的身影，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同伴，此时只剩下埋在冰血中残破的躯体，甚至不知是否会有人将他们的遗体掩埋，这样的事，他又怎能平静的面对。
“文州？文州呢？他怎样了？”黄少天突然想起了什么，拉着李远问道，他记得楚琰出现时的那一击，喻文州强行扭曲了攻击的轨迹，帮他避开了要害，可是，他清晰的感觉到，那一击穿透了他覆盖在喻文州身上的保护网，妖力被压制之前，他看到，涌出的血液中，明显掺杂着一片殷红。
“别担心，他没有生命危险，新杰和景熙正在给他治疗。”李远连忙拍着黄少天的肩膀安抚道。
黄少天撑着地面站了起来，他看到在小岛的一角，张新杰和徐景熙蹲在地上，两人神色凝重，很显然正在进行妖力同调，郑轩、江波涛和苏沐橙站在他们的身后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。缓缓走过去，只看到喻文州躺在地面上，身上的妖气几乎感觉不到，细微的伤口早就在两名防御型同伴的治疗下复原，可是，肩膀上被顾酒卿的“蜈蚣”咬出的伤口哦，和胸腹间一道狰狞的伤痕，只是堪堪止了血，此时任凭两人再如何加力，都没有继续愈合的趋势。
“只能暂时这样了。”张新杰停了下来，徐景熙看了看他，问道：“我们再试试好吗？这样伤口随时可能会裂开。”
“没用的，妖力同调必须以对方自身的妖力为凭，但是刚才的战斗，他消耗太大，妖力接近枯竭，倒不如等他稍微缓过来再继续尝试。”张新杰平静的说，“放心，不会有危险，在这里，似乎也没有妖魔或觉醒者，不碍事。”
“没有妖魔或觉醒者？”一旁的江波涛突然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，张新杰抬起头，和他对望了一眼，两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，但是没有继续讨论下去。
喻文州的脑海中尽是破碎的梦境，凌乱而毫无条理，大部分碎片很快就沉到意识的深处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梦到了什么。只感到冰冷的水在自己的身边流过，体温迅速流逝，血液从伤口涌出，但是，他连动一下的力量都没有。一瞬间，他感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妖气，离自己十分遥远，强大却死寂，仅仅只是感应，觉得得有无数凶兽在追捕着自己，但是他就如同一切深陷在梦境里的人一样，明知道要逃，却根本迈不开腿。
很快，连这危机感也消失了，意识彻底沦入黑暗中。不知过了多久，迷迷糊糊中，感到有人在凝视着自己，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，强光刺入眼中，他不得不眯了眯眼睛，才再次睁开。——不在极地了，——脑中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判断，此时的极地，是无尽的黑夜，而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昏迷了半年，动了动身体，微微皱起了眉头，浑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空，精神亦是极度疲惫，只感到身上伤处阵阵火辣辣的疼痛。
勉勉强强坐了起来，他立刻赶到有人扶了自己一把，一回头，便对上了黄少天担忧的目光：“你别动，当心伤口裂开。”
“我妖力接近枯竭，同调自然无用。”喻文州平静的回答，停顿片刻，声音中带了上了些许波动，“连同我们，只剩下……八人吗？”妖力耗尽并不影响他感应，仅凭周围的妖气，他就知道有几名同伴在，“有没有人被水流带到了别的地方？”
“文州……”黄少天不知道该说什么，他能体会到喻文州拼命压制着的情绪，其实，他们每个人，都一样。
“没有。”张新杰实事求是的回答，“落下来的人都聚在一起，被冲到了这里。其余的人，在到悬崖之前，妖气就已经消失了。”
“是吗？我知道了。”喻文州虚脱般的靠在石壁上，双目微闭，垂下了头，低声的说，“少天，你也别太难过了，大家，不会白白离开的……”
这无力的劝慰，令黄少天不忍再去看他的表情，扭过了头，片刻之后，再回头，他突然跳了起来，喻文州竟不知去了哪里。
“等等！”还没等他来得及发问，有人拉住了他，回头一看，只见江波涛对他摇了摇头，“我看到他往那边去了，让他静一静吧，作为队长，他比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。”
是啊，黄少天记得，那个风雪之夜，喻文州带着他走到了那处断崖之上：“这片海域，连组织都不会派人搜索，可是，孙哲平前辈，却遇到了落入这里的叶修前辈。所以，活着撤到这里，并跳入海中，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“全员都活着退到这里，可能性不大。”黄少天摸了摸头，“如果一开始就在这里动手的话？”
“不行，这里地势太狭窄，施展不开，除非我们一集中就集体从这里跳下去，否则死亡率只会更高，但是，如果我们一开始就逃了，后续的压力只会转移到其他战士身上。”
“重创觉醒者，尽可能干掉楚琬，然后，大家尽可能的活下来吗？”黄少天露出了少年般的笑容，“很有挑战性的任务，可是，我喜欢。”——那时，他们都相信，至少有半数的人能活下来，可是如今……
李远和徐景熙对望一眼，动了动嘴唇，没能说出话来，他们想说，无论几个，正是由于喻文州和黄少天近乎疯狂的冒险，才有人顺利的活了下来，可是话到嘴边，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，因为他们知道，喻文州也好，黄少天也好，都不可能因此感到欣慰，而同时，他们也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失落倒下……
